冰山进阶 | 从《打不败的人》的前1/5，看悲情英雄的梦想与阻碍

20世纪的文学巨匠欧内斯特·海明威，关于文学有一个著名的理论：冰山之所以看起来那么庄严，是因为它只有八分之一在水面之上。

(相关资料图)

海明威喜欢用极简的要素搭建故事，结构、背景和主题则通过这些要素“暗示性”地给到读者。读者在阅读小说表层的文字时，往往会产生一种探寻“水面下的冰山”般的阅读快感。

时逢7月，笔者计划以“拆读”的形式分析海明威的3部作品，以纪念这位生卒月都在7月的作家。也希望这趟“冰山”探险之旅，在炎炎夏日里，送给你一份清凉。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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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进阶|从《打不败的人》的前1/5，看悲情英雄的梦想与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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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来读海明威经典短篇小说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的首篇——《打不败的人》。这是一个老斗牛士重返斗牛场的故事，我个人非常喜欢，堪称陆地版的“老人与海”。

许荣哲先生著的《小说课·贰》中提到了一个“故事公式”：

1、目标（梦想）——2、阻碍（原罪）——3、努力——4、结果——5、意外——6、转弯——7、结局

不管小说、电影，还是漫画，只要它的核心是故事，大部分都有类似的戏剧结构。

《打不败的人》也基本是这样的机构：老斗牛士曼努埃尔·加西亚想要获得上场机会、证明自己、取得收入”是目标。年老、没有好的长矛手算是他这次机会的阻碍。寻找搭档、上场斗牛是努力+结果。

在这篇小说前1/5的篇幅里，海明威一举交代了主人公想要重返斗牛场而又面临年老、低薪、无好搭档的窘境。

注意，海明威设计了至少5个层次来渲染迟暮英雄的悲剧氛围：

1、主人公出场，气场被抑制。

2、要求一份工作，获得了机会但不被尊重和看好。

3、谈薪酬，讨价还价不算多成功。

4、要求助手，没有商量余地。

5、像一个loser离场，但依然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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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场。

老斗牛士曼努埃尔来到斗牛演出老板雷塔纳办公室门前，他希望能获得一个工作机会。

“雷塔纳。”他叫道，同时仔细听着。

没人应声。（1）

他就在里面，不会错，曼努埃尔想。

“雷塔纳。”他又叫道，开始砰砰地敲起门来。

“谁？”办公室里有人说话了。（2）

“我，马诺洛。”曼努埃尔说。

“你要干什么？”那声音问。（3）

“我想找工作。”曼努埃尔说。

（1）一般的戏码可能是：敲门，然后屋内响起一个声音“进来”。正如一个迟暮英雄获得证明自己的机会不易一样，想要敲开一扇门也不会那么容易。

（2）办公室里当然有人，剧情开始递进。

（3）显然，这位屋内人知道主人公是谁，但他并不直接开门。

试问，经过敲门这三关，谁的求职情绪不会受一点点影响？

2、谈工作。

雷塔纳隔着桌子向前弓弓身子，把一只木烟盒推给曼努埃尔。

“抽支烟。”他说。

“谢谢。”

曼努埃尔点上一支。

“你抽吗？”他把火柴递给雷塔纳。

“不，”雷塔纳摆了摆手，“我从不抽烟。”（1）

雷塔纳看着他抽。

“你干吗不找份活儿做？”他说。

“我不想工作，”曼努埃尔说，“我是斗牛士。”

“现在没什么人称得上斗牛士了。”雷塔纳说。（2）

“我就是斗牛士。”曼努埃尔说。

“没错，你上了场才算斗牛士。”雷塔纳说。（3）

曼努埃尔大笑起来。（4）

雷塔纳坐着不说话，就那样看着曼努埃尔。

“你要愿意，我可以安排你上晚场。”雷塔纳建议。

“什么时候？”曼努埃尔问。

“明晚。”

“我可不想给什么斗牛士当替身。”曼努埃尔说。替身都是那样没了命的。萨尔瓦多就是那样死的。他用指关节敲着桌子。

“我只能提供这个。”雷塔纳说。

“你干吗不安排我在下星期上场？”曼努埃尔提议。

“你没有吸引力，”雷塔纳说，“大伙儿想看的是利特里、鲁比托和拉·托尔。那些小伙子都很不错。”（5）

“他们会来看我的拿手好戏。”曼努埃尔满怀希望地说。

“不，他们不会来的。他们早就不认识你了。”（6）

“我的身体还很棒。”曼努埃尔说。

“我安排你明晚上场，”雷塔纳说，“你可以和年轻的埃尔南德斯合作，在查洛特表演结束后杀掉两头新牛。”

“谁的牛？”曼努埃尔问。

“不知道。无非是他们弄进牛栏的那些，兽医在白天不允许通过的。”（7）

“我不喜欢给别人当替身。”曼努埃尔说。

“接受与否，随你。”雷塔纳说。他倾身向前，开始看文件。他已经没兴趣了。…………（8）

（1）注意，烟在这里并不是可有可无的道具。烟，一般可以做男人间拉近关系的信物。在正式谈话前，老板已经表现出了对老斗牛士的疏离。

（2）与迟暮英雄一起逝去的，不仅是青春年华，还有时代。

（3）言下之意是：不上场你就什么都不是。

（4）老斗牛士认为这是一个好的信号。起码认可了他曾经是位真正的斗牛士的身份。

（5）直接的否定。

（6）补刀。见血。

（7）即使是不懂斗牛的读者都能看出，不仅前面提到的“夜场”不怎么样，连斗的牛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曾经的屠龙英雄现在不得不去杀些小角色以度日了。

（8）第一项谈判到此结束。主人公只有接受的份。

3、谈价钱。

“我能拿到多少？”曼努埃尔问。他还在心里盘算着要拒绝。可是他知道自己拒绝不了。

“二百五十比塞塔。”雷塔纳说。他本来想给五百，可开口说的却是二百五十。（1）

“你给比利亚尔塔的可是七千。”曼努埃尔说。（2）

“你不是比利亚尔塔。”雷塔纳说。（3）

“我知道。”曼努埃尔说。

“他有人气，马诺洛。”雷塔纳解释说。（4）

“那是，”曼努埃尔说，他站了起来，“给我三百吧，雷塔纳”。（5）

“那好。”雷塔纳表示同意。他把手伸进抽屉去拿纸。

“我这会儿能先拿上五十吗？”曼努埃尔问。（6）

“没问题。”雷塔纳说。他从皮夹里掏出一张五十比塞塔的钞票，平摊在桌子上。

曼努埃尔拿起钞票放进口袋。

（1）商人的本能。

（2）斗牛士这一行与娱乐圈一样，如日中天的当红明星与默默无闻的龙套演员收入有天壤之别。

（3）可他也许曾经是。

（4）再次补刀，赤裸裸，直接，现实。

（5）不谙熟讨价还价游戏的斗牛士最后要的价仍然远远低于自己应得的水平。

（6）这笔钱也许是定金，也许说明迟暮英雄穷困到了现在就需要钱的地步。

4、谈搭档。

当曼努埃尔要求一个不错的长矛手做搭档时，海明威没有安排雷塔纳像前面那样直接拒绝，而是用另一种方式：沉默。

雷塔纳不说话，只是坐在大办公桌对面望着曼努埃尔。

“你知道，我得有个不错的长矛手。”曼努埃尔说。

雷塔纳仍然不说话，只是远远的望着曼努埃尔。

“这不合适。”曼努埃尔说。

雷塔纳还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背靠椅子远远地打量着他。

“不缺常规的长矛手。”他说。

“我知道，”曼努埃尔说，“我知道你那些常规的长矛手。”

雷塔纳始终不露笑容。曼努埃尔知道事情就这样了。

“我只想势均力敌，”曼努埃尔解释说，“我一旦出场，就想把牛刺中。只消有一个不错的长矛手。”

曼努埃尔是在和一个早就不再听他说话的人谈判。

这段场景，我看着真是难过。

掌握主动权的雷塔纳只说了一句话，面对曼努埃尔的种种请求只用表情回应，好像是在告诫老斗牛士：

已经给你解决了工作和收入的问题，其他的，你要求的太多了。

5、离场。

作为一个斗牛士，最关心的三样都已经谈完。他得到了想要的机会。

虽然谈判过程读者会觉得尴尬、难堪和屈辱，但好歹主人公有了一份可期的收入。

接下来，主人公该转场去解决下一个问题了。

然而，普通的“关门离去”来处理未免太过普通。

海明威用下面这几句，让氛围仍旧以让令人不舒服的感觉收尾。

“那就这样。”雷塔纳说。

“明晚见。”曼努埃尔说。

“我会过去。”雷塔纳说。

曼努埃尔拎起手提箱走了出去。

“把门关上。”雷塔纳大声说。（缺乏礼貌与尊重）

曼努埃尔回头望过来。雷塔纳坐在那里倾身向前在看什么文件。（目送的程序也免了）曼努埃尔拉上门，直到咔嗒声响起后才松手。（主人公如此周全，更让读者觉得是在求全。）

在曼努埃尔开始斗牛前，前1/5的篇幅基本上全用对话交代了主人公必要的背景信息，并渲染出迟暮英雄的悲情困窘氛围。

就像《老人与海》中的圣地亚哥一样，斗牛士曼努埃尔也不被人看好。

在这段对话中，我们从演对手戏的雷塔纳的不礼貌、不待见、不在意老斗牛士感受、甚至轻视、厌烦的层层表达中愈发感受到主人公的坚韧和信心。

只有前面反差刻画的如此不平等，压抑的情绪酝酿的如此强烈，读者才能被激发起同理心，产生代入感，主人公也才能与读者建立牢固联系，后面的故事才会让读者心心念念地牵挂着进程和结局。

你喜欢这个开头吗？喜欢的话就去读剩下的4/5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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